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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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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

他們之間橫亙了太多血海深仇,無法輕描淡寫就此從容放下,所做下的事無可更改,所犯下的罪無法洗脫,唯有如此償還,糾糾纏纏,他們都已沈入深淵,誰也無法全身而退,只是他仍然想打造一個屬於宋蘅的美好結局。

長生門,弗盈山。

山巔倒是雲霧繚繞,雲層深處一人面目若隱若現,他長身玉立,在此等待多時,身後腳步聲窸窣,微生玉並不意外,他面色如常,無喜無悲:“你來了。”

宋蘅頓住,這條路她走了實在太久,兩千年,甚至為此付出一切,才又見到了這個人,她心緒覆雜難言。

“微生玉。”她平覆情緒,聲音沒有起伏,自然也無太多愛憎:“我來殺你了。”

她這麽說著,身上靈氣暴漲,黑紗飄起張開,籠罩整個弗盈山,一朵漆黑如墨的黑蓮自她眉心飄出,散發著幽幽烏光。

可他仍然沒有取出劍,而是轉過身,面色古井無波,但她身旁的席玉君倏爾擡腳向著微生玉走去,他們的神情別無二致,從容貌到氣息都十分相似,她眼睜睜看著那個情深義重的席玉君走到她最痛恨的微生玉身邊,而後他們一同看向她,異口同聲道:“你是想殺了微生玉,還是席玉君。”

微生玉,席玉君。

她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,就連名字,也是這麽的相似,原來席玉君從來就不是微生玉的替身,這世間本也沒有席玉君,只有唯一的微生玉。

“呵——”她洩了氣,自嘲地笑道:“是我太傻了,居然真的相信了你,再次被你誆騙,中了你的圈套。”

席玉君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,養劫之身開始消融,融合回本體,微生玉看著她,漠然道:“我從來沒有騙你。”

“你住口!”

她突然怒起,厲聲叱道,手中黑蓮再次聚起,變得凝實,看著席玉君一點點消失,明知他就是他,可她卻仍然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,悲痛難當。

那個被她握在手心裏的玉君到底是沒有了。

“噌——!”

宋蘅舉劍向他殺來,毫不留情地揮劍,劍芒冰冷,這出自長生門的劍法,還是揮向了他自己,“鐺”地一聲,劍鋒被他一手擋下,他用力攥住鋒利的劍身,眼若寒星,一直看著她,問道:“在你心裏,只有一個席玉君嗎?”

她咬緊牙關,抽動黑劍,卻奈何不得,如今她的修為同他不分上下,黑劍割傷他的手掌,道道鮮血沿著劍身蜿蜒流下,染上她瑩白手指,腥味十足。

“鐺——”

她遲遲不語,兩人對面相望,皆是堅決,再無溫柔情意,微生玉面色沈凝,指間用力,猛然折斷這柄黑劍,劍身斷成兩截,掉落在地。

他低頭看著她,出口無情:“放下劍,你沒有勝算。”

早在多年前他便已是半步飛仙,而今更有仙元在手,自然勝券在握。

“所以你就高枕無憂了是嗎?”

宋蘅擡頭看他,積累發酵的委屈與恨意被他引動,一瞬爆發,她好像又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楚,明明那些劍氣已經被祛除,可為什麽她的心口仍然一陣陣發緊,疼得她無法呼吸,甚至握不緊劍。

大顆眼淚自眼眶掉出,混著她的悲憤不甘,她倔強地昂著頭,字字泣血:“所以你就這樣肆意踐踏我,將我愚弄於鼓掌嗎?”

微生玉怔怔地看著她,他的腳步下意識向她走來,寬大無暇的白袍靠近過來,帶著一股冷冽的雲霧氣息,縹緲清透,泛著微微的涼氣。

宋蘅步步退開,毅然決然地推拒著,他本想伸出手輕柔拭去那些濕潤淚意,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,於是那只手徹底凝住,落了個空。

“所幸,我也沒完全相信你。”

她這麽說著,扯扯嘴角,露出個笑來,只是臉頰上仍還帶著淚,宋蘅向他伸出沾血的手,面色冷卻,法訣在她掌心顯出原形,她涼薄道:“那根本不是同心術,而是我的同心血咒,哪怕你修為已至絕巔,並不會立即斃命,卻也難以抵擋衰落。”

“嗡——”

以血結下的咒術立時發作,由席玉君身上轉移至他身上,劇烈地拉扯著他,搶奪著他的生機與修為,他不由自主地吐出血來,無法逃脫這惡毒的血咒,可他的眼神依然清明冷冽,定定地看著她。

恩情是假,算計才是真。

“你忘了,我原本就是個魔修啊。”

從那雙相似的眸子中,她恍然間仿佛又看見那人溫潤深情的眼神,可那一切都是假的,她笑著笑著又悲從中來,眼眶通紅,又道:“你就這樣殘忍地抹除了席玉君,從頭到尾都不曾給我留下半分選擇餘地。”

微生玉捂住心口,他沒想到從一開始宋蘅就埋下了這樣的手段,她其實遠比他更狠心,壓根就沒想過仰仗他,他不知該哭該笑,是該讚嘆於她的縝密,還是自嘲於自己的自作多情。

彼時,尚是席玉君的他,宛若新生,卻仍執意於前往無量崖,以至重傷瀕死,不為別的,便是為了接宋蘅出來,他是算準了。

血洗長生門後,他已無力回天,分出養劫之身,如入輪回,借此療傷,又於那日前往無量崖,再救出宋蘅,只是他算得準世事,卻算不到人心情意。

兩人修為本已登臨絕巔,而今又再次爭奪起不屬於自己的更多靈力,宋蘅的境界不顧一切地攀升,絕巔之上便是天道,而她永遠不可能沖破桎梏登臨飛仙,於是天際再次電閃雷鳴,極強的修為引動了她的雷劫,轟隆作響。

“噌——”

見狀,微生玉再也顧不上其他了,他強撐著一身傷勢,終於拔出那把非恒劍,在他手中劍光豁然爆發,劍術無雙,所向披靡。

“這樣才對。”

宋蘅說著,黑劍幻化而成,她執起劍同他交手,劍光錯亂,一模一樣的劍法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劍風,仿若兩種劍訣,但威力確實難分上下。

她紅著眼,一股腦地將所有術法全部甩出,黑蓮纏繞,她目色一點點化為漆黑,時刻動搖著他的心神,借由同心血咒拉扯著神魂,但微生玉的劍依然穩穩地被他握著,劍法絲毫不亂,他沈穩嚴肅,好似全然不受影響。

“噌——”

“鐺鐺——”

兩把劍激烈地碰撞至一處,宋蘅用力舉劍壓下,空洞的眼眸看向他,她絕不相信他從來都無動於衷:“我們同心同命,溝通一切,你贏不了我。”

他身上的修為被她奪過,那些術法也為他所有,甚至他的神魂也早已被她打下烙印,為她所掌控,不允逃脫。

“喀嚓——”

道道驚雷打在弗盈山上,毀滅性的氣息在彌漫,山石龜裂,劈出道道溝壑,這驚雷落在兩人腳邊,可宋蘅紋絲不動。

微生玉是她最後的執念了。

“噌——”

她寸步不退,反而愈發向前,要同他拼個你死我活,非恒劍重重掠出,擦著她的身子而過,削下一塊輕柔黑紗,釘於她身後的樹上。

趁著這個時機,宋蘅不顧雷劫轟鳴,一劍刺下,穿過他胸膛,奔入他懷中,微生玉伸手將她包圍,擋下從天而降的一道雷劫。

“咳——”

他悶哼一聲,帶著點點血跡,但更多的血腥味從他胸膛間汩汩湧出,他簡直就像是自己丟了劍,撞上了宋蘅迎面刺來的劍鋒。

下意識地,那把劍消融不見,宋蘅沒想到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殺了他,她的雙眼恢覆一片清明,慌亂地按在他胸前,像是推拒,又像是想要堵住這個大洞。

“你——”

“仙元呢?”

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動用那條仙元。

“你不是要成仙嗎?”

宋蘅問著,想離開卻被他牢牢摁住,他的下頜抵在她的頭上,散落的發垂下,將她護了個嚴嚴實實,她聽見外面天打雷劈,一下下打在他身上,引起陣陣顫抖。

微生玉艱難地咽下不斷湧上的鮮血,這時他才取出那條溫和瑩白的仙元,那些滾燙的熱意已經被他全數煉化,只餘下平和的本源,再不能大肆破壞。

宋蘅被他禁錮於懷中,不能動彈,她看著這條仙元被渡入她體中,再築根基,洗經伐髓,這等生死人肉白骨的奪天地造化的寶物果然名副其實,她所受過的一切傷勢皆被沖刷祛除,再無任何痕跡,猶如回爐再造,她的身軀重新煥發出無盡生機,不再殘破不堪,更有營魄燈在身,無量天功修神,再無弱點可言。

“微生玉——!”

她聲音發顫,拼命掙紮起來:“我不要你救我——”

“阿蘅。”他閉了閉眼,像是嘆了口氣,聲音裏沒有什麽波瀾:“我成不了仙了。”

早在她墜崖那日,他血洗長生門那日起,他就成不了仙了,遇見她後,他便再也沒想過成仙。

雷劫還在繼續,宋蘅嗅到一股濃烈的焦黑氣息,那些濃重的血腥味變得非常淺淡,她驚慌失措地摸上他的胸膛,那顆心跳的極緩慢,她也再沒摸到那些粘稠的血跡。

有一瞬間,她疑心這個人的血是不是已經流幹了。

“嗡嗡——”

在第七十二道雷劫落下時,微生玉身上散發出無盡靈氣,更有半數已經化為金色的仙力,一同逸散,飄至上空,反入雷劫中,接近天道,他要構築一個最美好的幻境留給宋蘅,一如那個靜謐安詳的結界,只是這個要更大許多,才能擾亂天道,蒙蔽天機,從而使她逃脫。

“噌——”

非恒劍劇烈震顫,突然從樹上拔出,急速破開長空,一劍斬向無窮雷劫,劍氣貫通天地,震動修真界,這道巨大的沖擊令無數修士遙遙投來一瞥,心中大震。

“轟轟——!”

雷劫翻湧地更加劇烈,如遭挑釁,更為猛烈地砸在微生玉身上,他咬緊牙關,極力撥動天道,逆轉陰陽,剎那風雲變幻,陰陽紊亂,異象頻生,飛沙走石,遮天蔽日。

“這是——”

“浩劫再臨?”

“有大能要在此隕落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哢哢——”

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響起,一下下輪轉著,非恒劍紮入天道中,他以半步飛仙之力,逆轉乾坤。無盡雷光一齊劈下,剎那皮開肉綻,露出底下迸出裂紋的根骨來。

在這堪稱浩劫的景象下,宋蘅的哭喊聲低不可聞,不知到了何時,她才感覺到微生玉手上一松,她立刻脫身而出,看見一個被劈地經脈俱廢,根骨盡毀的幾乎看不出原本相貌的人來。

“咳——”

微生玉身不由己地踉蹌一下,向下栽倒,宋蘅一把接住他,她哭了太久,現在眼睛幹澀無比,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。

“阿蘅。”

他用盡全身氣力向她笑了笑,不像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微生玉,倒像是那個朝夕相對的席玉君,可她知道,這一路一直都是他,也只有他。

“在落霞墟的時候,你就不該救我。”

宋蘅用力眨眨眼,心底酸澀悲慟,卻再也哭不出來。

在這最後時刻,他身上僅剩的修為卻還在通過同心咒術渡給她,而她身上那些發黑的魔氣則被他盡數吸過,他承載了她所有的惡,漸漸地,他身纏魔氣,不覆無暇,而宋蘅洗去了一身魔氣,靈力變得平和精純。

這是同心咒術的作用,他們同心同命,自可相渡。

“微生玉——”

“轟轟——!”

魔氣轉移,因果隨轉,盡數加諸於他身上,宋蘅向他身上撲去:“我不要你救我!”

“轟轟——!”

微生玉忽地湧起力量,將她摁住,最後的雷劫落下,他氣息微弱,隨時將要隕落,所幸他已為宋蘅鋪好了路,如今只剩下最後一件事。

他再也沒有掩飾那些深深情意,肆意地凝視著她,眼中愛慕如潮傾瀉,溫和明朗,洗去所有過往,唯餘鮮明而熾熱的愛意。

“攝魂。”他低下頭,輕輕地落下一吻:“忘了我。”

他目中倏爾閃現一朵黑蓮,奪走了大半無量天功,徹底洗去她的魔氣,術法轉移的瞬間反作用於宋蘅身上,她神魂劇烈顫動,記憶在衰退。

“生與死,愛與恨,全都是你。”宋蘅執意不肯放手,撕心裂肺:“微生玉!可你竟還如此殘忍,讓我這樣難堪,允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棄我!”

明明不應該是這樣。

緣起緣滅,皆在他身,是非因果,他願一己承擔。他的身影開始出現虛無,化為飛灰向著天際散去,最終魂飛魄散,飛灰湮滅。

“鐺——”

非恒劍自高空掉落,砸在她殘破的黑裙上,劍身轟鳴,懸於她身畔,同她自身所殘留的些許本源融合,化為一個細細的黑白色鐲子緊扣在她腕上。

弗盈山重歸於平靜,唯有土地焦黑,裂痕遍布。

“砰——”

接連打擊下,宋蘅再也支撐不住,眼前一黑,陷入昏迷,神魂中黑蓮萎縮,隱沒靈神深處,被她遺忘。

修真界異象消失,眾人茫然一瞬,滄海桑田,記憶悄無聲息更改,這世間再沒有了微生仙君與攪風攪雨的靈姬,有的只是新北宗的鎮宗長老,萬靈仙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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